鼓楼东大街106号——童年记忆
发布时间:
2024-08-01
1956年秋,我出生在北京鼓楼东大街106号那个有着十余户住家儿的大杂院,房子不大仅有12平米。父亲当时是宝钞胡同派出所所长,母亲在中医医院做卫生员工作,后来继我之后又有了妹妹、弟弟,母亲只好辞职在家,当了几年家庭妇女,一边看孩子一边做些缝补浆洗的外活儿补贴家用。我的幸福生活就在这间小平房里开始了。儿时的家,有床、有柜、有饭桌,这些就足以解决吃住的问题了。
拍于1954年作者的父亲母亲
房子小,进门上床的时候多。
在那张床上,我们不但用它睡觉,还用它来在上面嬉戏打闹玩耍。我们把被子摞的高高的往下跳,反复跳下摔在木板床上大笑,乐此不疲。最小的弟弟已经两岁了,我和妹妹却让他乖乖地躺在床上摊开的小被子上,学着当时许多妈妈的样子,将他裹绑在襁褓中变成一个小婴儿,然后我们姐俩儿相互拍着让他入睡。
在那张床上,我在妈妈的帮助下缝制过布娃娃,身体用枕头里的黍子皮儿做填充物,脸上的五官是用笔画上去的,头发是用旧毛线缝上去的,裙子是用碎布头接的,布娃娃还会有一应生活用品,也是自己动手制作的。
妈妈辞了工作,为了补贴家用,就在家做补活儿,那时家家的主妇都在膝上放着床单、桌布之类的补活儿,缝啊绣的手不闲着,干好了一个月能拿到十几块钱,我当时有六岁多了,小眼睛只在妈妈绣的花啊鸟的上面打转转,有一天也终于在妈妈的帮助下,拿起针线学起了绣活儿,大大的贴着各种颜色补花的白色床单铺展在床上,拽到怀里搭在腿上,锁几针十字边,绣几针柳叶枝,心中的快活自是不用说啦。
在那张床上,儿时的我们与父亲也是有过短暂的欢乐的,父亲在派出所忙工作几乎不着家,但只要他一到家,我们三个孩子就会冲上去把他围住,一定要把他拽到床边坐下,大家轮留坐在他的脚上,让他用腿把我们悠得老高。每当我们被父亲的腿悠到最高处时,父亲和我们就一起笑倒在床上,他的警察帽子也会脱落到床上,这时我们姊妹三个会爬到床上争抢然后戴到自己的头上。
拍于1959年二姨和作者本人。
在那张床上,我也曾目睹过家中发生的不愉快的事,妈妈跟姨吵架。妈跟姨是亲姐妹,妈刚到北京给人家做保姆,后经人介绍跟父亲结了婚,最后户口也从滦县老家弄了来,跟着,妈把姨也从老家弄了来,在仪表厂工作,住宿舍,她们要说不是每天见面,但那次为什么吵架我太小根本搞不明白,我坐在床上的被摞儿上望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哭着,呆呆的不敢说话。这是我小时候记忆的一幕,我也从来没跟母亲谈起过。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她们不过二、三十岁,年青,情绪容易失控。
说起家具,记忆中最为深刻的要数那个黑漆漆的拉门上镶有两块半圆有两只环的母亲从旧货市场买来的柜橱子了。按说这是一个饭橱子,不但有碗筷、粮食,还应该盛有各种吃食,母亲讲话儿,就那么点粮食每顿饭都是拿碗量着倒在锅里,哪有什么剩下的东西吃。零嘴是稀罕物,一块糖要拍碎了、一块饼干要掰开了,母亲分成几小块分给我们姐弟三个孩子吃,说起那香甜的饼干就想起打疫苗吃糖丸的事,孩子们排队等着,到谁了,大夫就用针头把药打在掰开的一小块饼干上,然后放到小孩子的嘴里。那时候在外面跑饿了的我,实在没的吃,就抓一把生米放在嘴里嚼一嚼,桂皮也会被放在嘴里含含滋味。家里姊妹三个数我嘴最馋,一次,母亲做了一小碗红烧肉,肉在炉子上炖的时候,我就在炉子边转来转去地嗅着香味,母亲用眼瞟着我说:不许吃啊,明天你舅舅从老家来了再吃。明天对于我这个总也吃不到肉的孩子来说太遥远了。惦记着肉香趁母亲不备,悄悄地用小手钩住铜环打开了柜橱的门,肉被母亲放在了一个沙锅里,我打开盖子,用小勺剜肉吃,一口,二口,三口,沙锅里的肉立即出现了一个小坑,第二天母亲发现了情况,就对妹妹弟弟说,昨天我们家来了一只馋猫把肉吃掉了一点,那我们今天就少吃一点吧。妹妹弟弟不解,我红着脸默不做声。还有那张桌子,桌子上不管被母亲摆上什么饭我们都很高兴,我们总是很饿很饿,我们总想吃。现在才知道那时有个年代叫“三年自然灾害”。
儿时的家,留在我脑海里还有院里的两棵梨树,儿时的游戏、邻居和我家后窗户底下的鸡窝。邻院的大红门。
拍于1961年父亲、作者本人和弟弟。
我家院里有两棵梨树,孩子们特喜欢围着这两棵树疯跑尤其是梨树挂果的时候,大概是巴望着梨儿快快长大,然后好有的吃。一天我还背了院里比我小一岁的女孩儿凤芯跑,她天生有点罗圈腿,跑不动,我就背着她跑,她快乐地在我背上笑,可没跑几步,我就摔了个大马趴,她从我背上蹿出去了,摔了个嘴啃泥,牙都嗑出了血,我的腿也磕破了,当时吓得我跟她一起哭,母亲跑来,扶我们站起,帮她漱了口。秋天的时候树上的梨长得又绿又大,院里的半大小子去摘,当然跑不了能登高爬树的小宝子了,他们在树上摘,各家的大人们用布兜着在底下接着,这时候各家能分到一盆梨,大家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因为它的质地十分的坚硬,就管它叫铁梨。铁梨不能生吃,咬一口嚼在嘴里像木头渣子,只能上锅蒸,蒸熟了的铁梨才又脆又甜。
紧挨着我们家住着的是一对老夫妇,他们带着一个女儿过日子。感觉他们的岁数跟我姥姥的岁数差不多但我们却称呼他们为沈大爷沈大妈,他们的女儿比我大三岁,叫沈志惠。这对老夫妇没能生养,因而他们抱养了这个女孩儿。当时的志惠姐已经上学了,她每天从屋里搬出一个大方凳子然后坐在更小一点的板凳上写作业,我从她身边过,她总是用眼瞟我,不知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比她小一点,还是因为我影响了她写作业,感觉她有点瞧不起我。哈,现在想起来那都是小孩子的小心眼,其实志惠姐是个非常爱笑的人,现在我们依然联系着,走动着,关系还不错。
院里的东屋住着一个跟我同龄的孩子叫尹燕丽,后来我们成了小学同学。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儿,她家要说人口挺多的,但我唯独对她的姑姑印象最为深刻。她的姑姑应该跟我的母亲年纪差不多,穿着十分讲究,中式衣服镶着滚边,长得也文静漂亮,戴着一副小眼镜,一说话就歪着头笑,我挺喜欢她的。每天见她在门洞坐着织毛衣,不错眼珠地看,看她手里的线在手指上嗖嗖的沿着毛衣针往前走,快得神速,几天就是一件毛衣,但从来没见她穿过,毛衣织好了,只见她一件一件地精心叠好摞起来包在一个布包袱里,送到服务站去。原来她跟母亲还有院里的婶子大妈一个样是为了挣钱糊口。当时我记得院里除了北屋那家,就属她家最阔气了,家具多、屋子大、干净,而且尹燕丽特别的爱笑还能想出许多新鲜的玩法,因此经常上她家去玩。在她家经常玩的游戏是看病打针,听诊器、体温表、还有玩具注射器,我们在她们家一间有床的小北屋就开了诊所,一会听听心脏,一会试试表,一会儿打个针,当我第一次脱了裤子趴在床上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不知为什么她家床边还真有一个跟医院一样的白布帘子。这段记忆太深刻了。
拍于1960年妹妹弟弟作者本人
我儿时向往的家就像她家一样有很多家具,屋子很大,很干净,而且是花砖地。虽然羡慕尹燕丽家有三间大房子,(现在的眼光看房子还是十分狭小的)但那时我还小,也并未觉得自己家的房子有多么的小,那么小的房子家里还要来人,但我并不讨厌家里来人,相反家里越来人越高兴,更是床上床下的疯闹。这里有个花絮至今还记得。舅舅从滦县老家来,背上背着个大包袱手里还提着个大提包,包里装着白薯干、花生、豆腐皮,还有棉花、家织的粗布,舅舅喜欢我偷偷地塞给了我二元新票,我推推搡搡说不要,因为妈妈不许我随便要人家的东西,但舅舅说:不是外人,一定要我拿上,我就揣兜里了。这小兜儿只放过吃的,还没放过钱,我高兴极了,用这两元钱买点什么呢?在那时二元钱可以扯上几尺布做件花衣服了,但我用舅给的钱买了一只让我心仪已久的粉色的有机玻璃发卡。因为平时没事儿,我就上院门口小黄门合作社溜达一圈,扒在玻璃柜台上看看,是早就相中了的。戴上发卡欢天喜地的回了家,母亲见我戴着一只粉色的有机玻璃发卡,就问我哪儿来的,我说舅舅给钱买的,又问给了多少钱,我说两元。母亲不高兴了,说你真敢花钱,快把发卡退了去,把钱还给你舅,我当时搞不懂舅舅家里有多困难,日子过的有多艰辛,两元钱能做多少事,哭着把那只心爱的发卡退了。
后来长大了跳出儿时的眼光,我明白了,这个院儿有里院外院之分,里院是标准的北京四合院,大瓦房,正北五间,东西各三间,带走廊。北面是董熙家,父母是老师,唯独他家妈不叫去玩,院里的人也不去他家串门。西边是小五家,小五家的兄弟姐妹个子都高大。西南角住着小宝和小宝她妈,小宝爱愉东西,小宝他妈爱生病、爱抽烟。我家住的东南角大概是过去佣人住的小破房子?而外院的房子更是破败不堪,门洞外住着比我家还困难的小凤一家,小凤她爸妈都是瘦瘦小小的,小凤她妈牙床子往外鼓着一笑就露出青紫的牙床子,她抽烟。外院东南角是凤蕊家,挨着院门口住的是毛蛋家还有傻苯儿家。提到傻苯顺便说上几句,傻苯名如其人有点傻有点苯,她是一个女孩子比我大一点,短头发,圆脸,说话做事都是楞头可脑的,长大了听说嫁到了郊区生了个儿子,居说那人出身地主但人挺好长的也不丑。
我家的房子紧挨着志惠姐家,门挨着门,一迈腿的事,好像她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她家,更何况我更小的时候母亲为了上班把我就放到她家由沈大妈看护。我家后窗的鸡窝就靠着后墙搭在那里,母亲每天到鸡窝去拾鸡蛋总是给弟弟喝下生蛋,现在说起这件事,母亲说不是偏疼他,是他自己要喝的。
那时候,院里的大人们为了生计各忙各的,孩子们聚齐儿各种玩法儿。
拍于2007年夏此时106号已改为271号
我家邻院有个气派的大红门,照现在来讲大概是住着一些富裕有身份的人家儿,现在才搞明白,那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宿舍。这对大红门一天到晚紧闭着很少打开,赶巧哪天门打开了,我们106号院儿里的孩子就会迎上去,摽那两扇门玩。双手抠住门环,两腿一夹,在红漆大门上悠来荡去,每次我玩的都是满头大汗,小黄毛湿的贴在头皮上。门前的门墩也被我们爬上爬下磨得锃光瓦亮,还有那台阶两边的石板,被我们当做滑梯滑来滑去。当时我们年龄小,并不理会这个院里住的人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那对大红门好鲜亮,好气派,好好玩,而我们家住的院门漆已经斑驳脱落,门框底部已露出原木纤维。这个院子住着我的小学同学吴鸿卿,打小就认识,适中的身材,圆鼓鼓的小脸有着一对可爱的酒窝。
还有院门口前的空场儿,经常是孩子们成帮结对的在那儿玩耍。一二一,一二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挺着小胸脯带着全院的孩子齐步走,这支队伍中有的孩子拖着两溜清鼻涕不断地用袖口去擦,袖口已经结茄;有的孩子穿着哥姐不合身的衣服嘟嘟啦啦,冬天的时候小脸小手全是冻伤,龟裂通红。这支队伍往往会越走越长,一二一,一二一,…………,那声音清脆绵长飘飘荡荡空谷一般,犹如井盖反复叩击在井口上不断发出咚!咚!咚!的回声,那是岁月嘹亮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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